當天氣進入到秋冬轉換之際,氣溫一下熱一下冷,最常聽到一聲💥”碰”💥,磁磚因為熱脹冷縮不是翹起就是爆開,也就是俗稱的”彭共”。

昂睦在這邊提醒大家若發現磁磚有裂縫時,可先敲敲看磁磚表面,若只有一兩塊隆起破裂,進行修復即可,千萬不要這片地板或是牆壁爆光光才後悔莫及🤦‍♀️🤦

一般來說家中地磚隆有四大原因:
1、地磚縫隙尺寸處理不當,磚與磚之間的縫隙太小,就容易引發磁磚層的拱起現象。
2、裝潢的時候,師傅鋪貼磁磚若整平方式偷工減料,也會造成磁磚翹起現象。
3、另外就是在貼地板磁磚時,最初鋪設的水泥地面的品質較差,磁磚的水泥與原來的地面結合度不佳,地磚隆起的問題也是很常見。
4、當氣溫變化劇烈變化時,最容易導致磁磚爆裂,無論任何品牌或是材質的磁磚都會受到熱脹冷縮影響,遇到太大的溫差變化,爆裂的情況時有耳聞。

昂睦提醒各位,若磁磚爆裂面積沒有很大的話,要趕緊找施工團隊敲破切開,否則底下的空氣產生推擠效應,一些不夠牢固的磁磚就會一直被擠壓出來,到時磁磚就像跳舞一樣🤸‍♀🤸,一塊塊隆起,到時修補會非常不容易喔。

要怎麼處理磁磚彭共?

昂睦處理的方式通常有兩種,一種是打掉重鋪,另一種則是局部修復,說明如下:

(一)地板磁磚打掉重鋪

當家裡遇到大面積的磁磚爆裂、隆起,也就是整個地面結構已經被破壞,如果單單只要局部修復,全部重新鋪設雖然會比較花時間、費用高一些

但是打掉重鋪,才能確保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獲得較好的施工水準,這是一個比較安全的作法。

如果選擇全部打掉重做,這麼浩大的工程建議昂睦多年來的經驗豐富,可視家庭需求與我們討論是要改用木紋地板或是一樣鋪設磁磚。

(二)局部修復磁磚

若發現家中磁磚只有輕微裂縫時,可先觀察地板表面,如果只有三到四塊隆起破裂,那麼趕緊進行局部修復即可,否則等到整片澎共,再請地板修繕來處理,那絕對非常劃不來。

昂睦所提供的磁磚修補技術有五大特點👍:

尤其灌注修補工法與傳統泥作工法最大不同在於灌注修補工法不需要敲除磁磚,另外除了方便針頭注射,必須切開磁磚的切割聲外,幾乎沒有噪音跟灰塵

通常只要一兩天時間就能完工,民眾不必搬家拆裝潢,施作費用也最經濟實惠

而且灌注工法最大特點就是不會有水泥,所以施工的時候,不會讓家裡灰塵滿天飛舞,不需要二次清潔

我們的施作案例

局部施工

地板重鋪

臺灣氣候溫差大,有時也有地震,磁磚膨脹爆裂問題時有耳聞,所以平時要觀察磁磚是否有隆起或輕微裂縫的現象,建議就要及早處理與補強

當您有遇到這樣的問題,歡迎加入我們的LINE或是臉書,拍照給昂睦專業施工團隊,讓我們搞定您家中磁磚爆裂的問題喔💪

連絡電話:03-667-0518

公司地址:300新竹市東區東大路二段8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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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磚使用的時間久了,經常會出現各種問題,那麼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新竹瓷磚工程修繕推薦

一、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1、自爆,地磚鋪設的時間久了也會出現自曝,因為室內溫度變化導致瓷磚受到牆體的壓力,時間久了就會自爆。 桃園牆壁磁磚隆起高低不平修復

2、熱脹冷縮,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在夏季,不同材料的伸縮係數不一樣,牆體的主要材料為鋼筋混凝土,與它比起來瓷磚的伸縮性數要小很多,那麼當溫度變化時,瓷磚幾乎沒有變化,即溫度下降時牆體就會收縮,而瓷磚收縮的很慢,這就會使瓷磚被牆體擠爆。

3、粘合劑品質差,一般鋪貼瓷磚都會拿水泥砂漿為粘貼劑,將水泥與砂漿依照1比1的比例配比,假如配比不恰當,則無法達到需要的粘度,苗栗外牆瓷磚脫落翻修費用此外砂子的含土量太高或品質不達標,也會導致粘貼不牢固,從而出現瓷磚空鼓、脫落的情況。

二、瓷磚鋪貼的注意點是什麼呢 桃園貼地板瓷磚收費

1、選購瓷磚時要確保外層包裝上面的各種標識齊全,像是型號、顏色、尺寸等等。

2、同一平面施工的瓷磚型號與尺寸必須統一,否則就會影響到整體的美觀。 苗栗瓷磚施工翻新費用

3、鋪貼瓷磚以前需確保牆面平整穩固,因此需對牆面做處理,像是找平、噴水、除雜等等。 桃園牆壁瓷磚隆起翻修費用

4、鋪貼的時候必須做好各個步驟的檢查與複查,假如是大面積的施工領域,需將它分成幾個小湯圓來檢驗,正常是每50平米當做一個檢查單位。

苗栗貼地板磁磚修補推薦小編總結:以上就是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從上述文章我們可以看出,導致它爆裂拱起的原因主要有三個具體是哪一種?

只要依據自家的實際情況來判斷。我們在處理這種問題時,需依據它的緣由來選擇恰當的方法,這樣才能夠在達到修理目的的同時避免很多麻煩,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桃園地磚凸起翻修推薦

你唯一能把握的是,變成最好的自己    文/盧思浩    (一)    我們會去看一部電影,無非是想從電影里看到我們自己。比如《星空》,比如《失戀33天》,比如《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只是毫無例外地我們無法跟著電影里的人物一起長大,你不是十三歲,你也不是十七歲,你失戀早就過了三十三天,你的身邊也沒能有個王小賤。回憶沒有變,離開的是我們自己。    前兩天看郵件還有人對我說,好像身邊能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我想了想似乎真是這樣,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我們無法掌握的,你不知道誰明天會離開,你不知道意外和你等的人誰先到。有些人你哪怕抓的再緊,即使你心里完全不想放棄她,可是偏偏你們的距離越拉越遠,交集越來越少,最后變成了回憶角落里的一張舊照片。    可最可怕的是因為怕失去而放棄擁有的權利。我們都會遇到很多人,會告別很多人,會繼續往前走,也許還會愛上那么幾個人,弄丟那么幾個人。關鍵在于,誰愿意為你停下腳步?對于生命中每一個這樣的人,一千一萬個感激。    被忽略被遺忘,死黨變得疏遠直至陌生,那都是沒辦法的,我能把握的只有我自己。我們總不能老指望失戀的時候身邊有個王小賤,胃痛的時候家就在身邊,生活如此的不靠譜,我們只有把自己變靠譜。    (二)    其實感情和夢想都是特冷暖自知的事兒,你想要跟別人描述吧,還真不一定能描述的好,說不定你的一番苦悶在別人眼里顯得莫名其妙。喜歡人家的是你又不是別人,別人再怎么出謀劃策,最后決策的不還是你;你的夢想是你自己的又不是別人的,可能在你眼里看來意義重大,在他們眼里無聊的根本不值一提。    大人的世界總是連說明書都厚厚一本,你會發現越來越多的事情都一樣會有個原因,踢球就一定要進球,就連旅行都一定要發現自我。有些事情你很努力很努力做了也做不好,他們沒有看到你的努力只看到了結果。夢想這東西越發像斷線了的氣球,已經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有的時候就在想啊,我們苦逼來苦逼去,到底是為了什么,或者是為了那些我們不能放棄的,我們都放棄了一些什么。為什么要在圖書館里背單詞,為什么要在一個沒有歸屬感的地方生活,為什么要離開家離開親人。    好像漸漸地找不到原因了。    (三)    可是有些事情偏偏是不需要原因的,比如天空的顏色,比如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喜歡上的那個人,比如昨天擦肩而過的人變成了你今天的知己。夢想這東西,最美妙的在于你可以制造它,重溫它,看一本書,聽一首歌,去一個地方,夢想就能重新發芽,那個在你體內扎根的與生俱來的夢想。    你說你為什么會喜歡那個人,誰知道,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你說有的時候覺得生活很不靠譜吧,卻又能咬著牙走很遠很遠。有的時候覺得離開那個人就要過不下去了,可是卻還是過來了,或者說沉淀了,原來愛情沒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勵志文章  www.lz13.cn)你不再成天把愛情掛在嘴上,你不再覺得寂寞那么可怕了,沒錯你現在是一個人,可是誰說這樣的你不強大而又瀟灑呢?    我常常鼓勵大家要去實現夢想,是因為我們唯一能把握的事情是成為最好的自己,我們可以不成功,但是我們不能不成長,沒有什么比自己背叛自己更可怕。    你唯一能把握的是變成最好的自己。    也許你最后也沒能牽到那個女生的手,但是你付出了就不會有遺憾;也許最后你也只是默默無聞,但你曾經為了將來努力奮斗了一把;也許你最后也沒能環游世界,可是你卻在實現夢想的途中找到了自己。那是能夠為了一個目標默默努力的自己,不去抱怨,不浮躁,不害怕孤單,能很好的處理寂寞,沉默卻又努力的你自己。說不定你想要苦苦追尋的夢想,已經握在你手中了。    (四)    我們會覺得焦慮,無非是因為現在的我們,跟想象中的自己,很有距離。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只有拼命地想辦法去改變,只有馬上行動起來,因為這個事情只有你自己能做,只有你自己能找到出口。不要害怕改變,那些真正愛你的人,會理解你,會包容你的缺點接受你的改變祝福你的將來。而那些說你變了的人,不用理會他們,那只是因為你不再按照他們想要的軌跡生活而已。記住那些一直陪著你懂你沉默的人,忘記那些說你變了遠離你的人。    事實上,你不會發現到自己有多強大,直到有一天你發現你身邊的支點都倒下了,你也沒有倒下。沒有人能打倒你,除了你自己,你要學會捂上自己的耳朵,不去聽那些熙熙攘攘的聲音。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苦逼的人,真正能治愈自己的,只有你自己。    記住什么都失去的時候,未來還在,好嗎?挫折一再來臨的時候,接受它,然后撐過去。誰不難過孤單過呢,誰不失落苦逼過呢,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錯幾個人呢,誰沒被幾個人拉近黑名單過呢?那些傷不是都慢慢的愈合了么,你不是已經撐過來了么。    你已經變成更好的你了,那么繼續勇敢地追尋下去,等下去,等待對的人,等待陽光找到你夢想的那天。總有一天我們都老了,不會遺憾就ok了。    總有一天,我們都能強大到什么都無法擾亂我們內心的平和的。分頁:123

我無數次幻想過未來的模樣  文/洛卡  前路道長且阻,而我以一腔熱血勇敢相迎  2010年冬末,我毅然坐上了北上的火車。那一年,我大四,周身還環繞著夢想的光芒,我無知卻無所畏懼,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兒。  我終是不顧父母反對,懷揣著三千元積蓄和暖心的夢想踏上了這一場未知的旅行。  曾經的曾經,我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未來的模樣。  也許,我能成為一名熱心公益,接觸形形色色生活在社會底層小人物的記者,又或者做一名不出家門半步,卻能夠用鍵盤敲出整個世界的職業寫手。興許,我還會拿起曾經放下的畫筆,當一個富有創意的畫家。  然而,用“也許”“興許”拼湊出來的始終都只是跳躍在我腦海中的假想。而這一次,我要做的事情是和真正的未來相逢。  列車載著我不斷向北,我的心緒也變得愈加沉重。抱緊懷中那還有點兒余溫的餐盒,想到淚眼婆娑與我揮別的母親,我的心糾成了一團。說實話,我真是一個狠心而又自私的女兒,假借著夢想的名義,在他們面前肆意妄為。  母親原是萬分不贊成我離家北上的,而父親也未必心甘情愿地同意。從小到大,只要我一掉眼淚,父親便鐵定拿我沒轍,只能由著我買了車票,大張旗鼓地整理行李。  臨行前一晚,母親與我長達一周的冷戰,終于以她的投降而宣告結束。母親塞進我行李箱里的各色藥品、家鄉的風味小菜、厚重的棉襖,讓我以為她終于愿意放我高飛,她一句“出去看看也好,有比較才會知道家的好處,待不下去了就早點兒回來”卻讓我的自尊瞬間破碎。  我賭著一口氣和她犟嘴,拋下“不混出個樣子,堅決不回家”的狠話,然后憋著氣再沒同母親說一句話。  夢想的遠方,是個和幻想中不一樣的地方  有人說,失去便是得到。人生的意義,在于不斷地抉擇,在放棄間失去所該失去的,得到所該得到的。只是我從南至北,失去的安逸立竿見影,至于該得到的卻遲遲未能如愿以償地得到,迎接我的只有顛沛流離的無所依傍。  初到北京,我暫租了一個床位。大通鋪人多口雜,房間里彌漫著怪異的氣味。最令我難以忍受的,是夜晚室友磨牙的聲音。  我原不是多么嬌貴的人,卻沒有想到來北京的第二天,便開始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為了節省開支,我咬牙想要靠身體機能自我恢復而沒去醫院,卻沒想到這一恢復便是一周。  這一周中,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城南跑到城北,輾轉多趟車,面試了幾家公司,結果卻都不盡如人意。所謂的不盡如人意,結果無非就是兩種,他們挑剔我,抑或我嫌棄他們,缺的就是兩情相悅的一拍即合。  家里打電話來詢問我的近況的時候,我早已經心急如焚,為著和母親賭的那口氣,卻假裝風輕云淡,說已經找到合適的工作,但是還想等等看會不會有更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未曾真正踏上社會的人,都將第一份工作視為神圣,有一種“好的開端就是成功的一半”的情結。毫無疑問,我偏執地擁有這樣一種情結,固執地不愿意將就,以至于遲遲沒能真正安定下來。  某一天,面試結束時已是華燈初上,望著燈火通明的街頭、四通八達的道路,我的心在這寒冷的冬日里空蕩蕩地漏著風。  這城市那么大,我卻無所依傍,不知該走向何方。這一刻,暖心的夢想早已經變得稀薄。  接到母親電話的時候,我有那么一瞬間想脫口而出說:“媽媽,這只是一座鋼筋混凝土的冰冷城市,并沒有所謂包容所有人夢想的陽光,我想回家。”但是,我還是咬牙忍住了,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是再難,我也要走到再沒有路可走的那一刻。  我在路上,徘徊過,迷茫過,卻從不曾停下腳步  人生完美的事情始終太少。  妥協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半個月后,我帶來的三千元錢已經花得所剩無幾。我別無他法,為了支付昂貴的房租、為了吃飯、為了生存,我不得不接受一份與我夢想差之千里的工作。  每天早起趕公交,倒兩班車,花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在路上。吃盒飯和泡面,摒棄所有的娛樂活動,做這個城市最普通的上班族。(www.lz13.cn)我磨平了來時的棱角,變得平和而世俗,漸漸領悟了母親的話,人生不止有夢想,還有煙火,所有的夢想都需要煙火的支撐。  “就這樣吧,放棄吧!”這樣的話語經常在我心底瘋狂地叫囂著,但我還是選擇了努力屏蔽,想著咬咬牙再堅持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這段最煎熬的日子里,給予我幫助最多的還是最初對我最決絕的母親。她安慰我,向我傳授她的人生體悟,教會了我怎樣堅持。  我曾害怕,倘若我繼續留在這座城市,有朝一日,會變成一個麻木的人,被生活壓迫著,牽著鼻子走,翻不了身卻也割舍不掉這些年的所有。離不開,放不掉,最終會變成連自己都陌生的模樣。  所幸,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機緣巧合,我等到了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每天被夢想叫醒的日子是幸福的。就算工作繁瑣而又冗長,但是一步步地向夢想靠近,我滿心歡喜。  很久不曾設想過的未來模樣,在接近未來的現在,終于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走在來時的路上,曾徘徊過,曾猶豫不決過,卻終于在堅持許久后,在轉角遇見了我夢想中的幸福。  我希冀著,有一天,我會滿載著榮耀榮歸故里。不為最初的倔強和賭氣,而是為了向那些愛我的人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更是為了對自己選擇的人生勇敢地埋單。 現在的悲劇,是未來的喜劇 給年輕人的三個分享:讓我的過去,告訴你的未來 不要讓未來的你,討厭現在的自己分頁:123

琦君:七月的哀傷  一  七月里下午炎熱的太陽,曬在天井中央青石板走道上。曬得青石板亮晶晶,白晃晃的,像蒙上一層薄霜。云弟卻赤裸著上身,跪在中間那塊最亮最寬的石板上。頭發里,額角上,冒著黃豆大的汗珠,汗珠一直往下淌,滴在濕淋淋的短褲腰上。短褲貼著屁股,褲腳管撕破了一大塊,掛在大腿上滴水。  我站在他旁邊,輕聲對他說:  “弟弟,喊一聲阿娘,說下回不敢了,你就可以起來了,太陽猛,你不能曬著呀。”  他閉了下眼睛,眼淚也像黃豆大的汗珠,沿著面頰滾下來,可是他抿緊嘴唇不作聲。  “說呀,身上這么濕,你會曬出病來的。”  “姊姊,不要管我,我要曬嘛。”他咬咬牙,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美惠,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他不怕曬,你也不怕曬嗎?”  阿娘大聲地喊我。  我用手背抹去淚水,走到她面前,求饒地說:“阿娘,原諒他吧,別讓他跪著了,他說他下回不敢了。”  “他說啦?我怎么沒聽見?叫他再說一遍呀。”  我又跑到他身邊,拉拉他手:“你說呀,弟弟,你說再不到小河去游水了。”  他使勁摔開我的手,還是咬著牙不說話。  “小心你會中暑啊,這么熱的太陽曬在濕淋淋的身體上。”  我拿手帕擦去他臉上一條條掛下來的汗,“她罰你也是要你好,她怕你游水淹死呀。”  “淹死就淹死。”他忽然爆炸性地大哭起來。  “好,淹死就淹死,你自己找死,你這個死東西。”阿娘也暴跳起來。  事情越發不可收拾了。我的心狂跳著,血沸騰起來,我一把拉起云弟說:“走,我們到大花廳去。”  云弟一骨碌站起來,我們拉著手不顧一切地跑了。繞過大理石屏風,跑進四面鑲五彩玻璃的大花廳,這里是我小時候與小明捉迷藏玩曹操招兵的好地方,現在卻四角布滿了蜘蛛網,紅木縷花八角桌子上蒙著厚厚一層灰。玻璃門全緊閉著,一股撲鼻的霉氣。我檢起墻角的一只雞毛撣子,撣了下椅子與空榻床上的灰,對云弟說:“快把濕褲子脫掉,我去找干凈衣服給你穿。”  “姊姊,喊玉姨,玉姨會給我拿來的。還有,要她給我偷兩個燒酒泡楊梅。”  “你真是不怕挨打,剛罰了跪又要偷吃東西了。”  “燒酒楊梅去暑氣的呀!”  我點點頭,去喊玉姨,玉姨在廚房里忙做晚飯,云弟為著游水跪在青石板上的事,她全不知道。我告訴了她,她眼圈兒馬上紅了。丟下鍋鏟,就去打了一盆熱水,拿著毛巾和短衫褲。和我偷偷從后院門繞到大花廳去。因為這樣繞,坐在東廂廊下的阿娘就看不見我們了。  云弟光著身子在磨磚鬪花地上一二三四地跳房子。玉姨指著他生氣地說:“你呀,真不乖,活該挨打。”  “哼!”他抽了抽扁鼻子問,“阿娘怎么樣?”  “我沒看見她,也沒聽見她大聲說話,大概氣過了,回頭你去喊她一聲,就沒事了。”玉姨勸他。  “我不去喊她,死也不去。”  “別這樣,她平時對你還滿好的。”  “她哪里對我好,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  玉姨無奈地看看我,蒼白的臉色,憂傷的眼神,烏亮的頭發上別著那朵令人看了傷心的白花,我也不由得伸手摸了下自己頭上的白花,回頭看看云弟說:“弟弟,你以后要格外聽話才好,爸爸去世了,你現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漢了。你應該懂事點,像個大人。”  “我真巴不得你一下子就長大。”玉姨幽幽地說。  “我已經在長大了,玉姨,您放心,我長大了一定孝順您。”  云弟挺起胸脯說。  玉姨笑了笑,用熱水毛巾給他擦干身子,穿上衣服。  “咦,燒酒泡楊梅呢?姊姊忘記說了嗎?”  “今兒櫥門鎖了,鑰匙掛在阿娘紐扣上。”玉姨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下說,“有了,跟我來。”  她拉著云弟的手,我們穿過池塘與假山石,走進暗洞洞的后書廳。這里是爸爸生前讀書拜佛的地方,左手套間是爸爸的書房,四壁全是書櫥,靠窗一張桃花心木嵌太湖石的書桌,桌上筆硯文具齊全。爸爸原都坐在這兒念金剛經、吟詩、寫信,可是自從他生病以后就很少來。每天倒是我坐在這兒念十遍心經,保佑爸爸病好。玉姨每天端來一碟芝蘭與茉莉花,放在案頭,再供一碟在左邊大廳的佛堂里,焚上檀香。玉姨總是叫我再捧一碟放在爸爸病榻邊的小幾上。玉姨很少上樓到爸爸臥房里,除了這三餐飯和給爸爸擦身子。現在,玉姨更用不著去了,因為爸爸去世已經兩年。倒是這個書廳,玉姨卻每天都來,在佛堂前與爸爸的牌位前上香。現在,長條桌上兩處都供著芝蘭與茉莉花。檀香的氣息,薰得這幢幽幽的屋子,顯得格外沉靜、冷清。玉姨在爸爸牌位前取下供著的一碟燒酒楊梅,遞給云弟說:“你吃吧,吃了爸爸會保佑你身體好、讀書聰明。”她又取下佛堂前的兩個對我說:“我們也吃,一人一個。”  “沒關系嗎?”我問。  “天天都是我來供,換上新鮮的。”  “以后天天都給我吃。”云弟說。  “吃多了上火,會流鼻血。”玉姨拿起云弟換下來的衣服說,“我要去做晚飯了,等下你從后院邊門到廚房里來吃飯。”  我在爸爸書桌前坐下來,望望靠墻壁排著的書櫥,對云弟說:“弟弟,你要用功讀書,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這些書將來都歸你讀。”  “我要念那么多書呀,誰教我呢?我現在才小學三年級。”  “慢慢來,十年以后,你就念大學了。”  “十年好長啊,姊姊,我真不愿呆在家里,阿娘這么兇。”  “她是這種脾氣,心腸并不壞,我小時候也被她打過很多次。”  “你不反抗嗎?”  “我不反抗,反抗了爸爸生氣。我媽死的時候對我說,為了爸爸什么都得忍著點兒。媽就忍了一輩子。”  “可是我不能忍,我是男孩子,我一定要反抗。況且爸爸也死了還忍什么?”他額角上冒起一條青筋,很生氣的樣子。  “弟弟,你真的恨阿娘嗎?”  “她不讓我做這樣,不讓我做那樣,昨晚辛辛苦苦捉的螢火蟲,統統被她放了,說阿彌陀佛,罪過死了。我今天索性開起蒼蠅牢的蓋子把蒼蠅放了生,她又狠狠地打我,蒼蠅不一樣是生命嗎?”  “你真傻,蒼蠅是害蟲呀。蒼蠅怎么可以放生呢?”  “姊姊,看來我也是這個家里的害蟲。”他感慨萬千地說。  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  我們姊弟倆在書廳里一直呆到天黑,玉姨送來一盞菜油燈,黃豆似的燈花搖搖晃晃的,偌大一幢書廳顯得越發幽暗陰冷了。我看看佛堂與爸爸的牌位,心里忽然害怕起來,我說:“弟弟,我們出去吧,快吃晚飯了。”  “姊姊,我們到廚房里跟玉姨一起吃,不要在飯廳里吃。”  “不行,還是在飯廳里吃吧,不然阿娘又會罵你的。”  “咳,做人真苦,一點自由沒有,我考取了中學一定住在學校不回家。”  “我不為你,暑假也不回家的。”  “可是玉姨好想念你呢。”  “我知道,我也記掛她。弟弟,等我們掙錢以后,把玉姨帶在一起,讓她享享福。”  “對了,讓阿娘一個人在家里當孤老太婆。”  “別這么說,她給你上學,給你做新衣服穿,她也是很疼你的,她打你罵你還不是為了要你好。她自己沒有兒子,你長大了也一樣要孝順她。”  “好,姊姊我總歸是聽你的話的。等我將來大學畢業,當了差事,在杭州蓋一幢房子給阿娘住,玉姨呢!跟我住在一起好嗎?”  “當然好。”  云弟細細的眼睛笑瞇成一條線,我知道他的小心眼中是多么愛玉姨!  二  晚飯以后,大家都在院子里乘涼,阿娘的氣也似乎過了,叫玉姨切開一個大西瓜,大家分著吃。云弟是頂喜歡吃西瓜的,啃西瓜一直啃到綠皮,可是今晚他卻無精打采的不想吃,我問他為什么,他說頭痛怕冷。阿娘說一定是白天游水受了涼,叫他睡覺。我和玉姨就陪著他上樓去,他躺在床上,就打起哆嗦來。我用被把他包緊,玉姨去熬了一杯姜茶給他喝下去,不一會他又發起燒來,燒得眼睛都紅了。阿娘走上來看看說,沒關系,出一身汗,明天一早就好了。可是玉姨總不放心,我們一直在他床邊陪著。玉姨不時抬頭望著墻上爸爸戴一頂白纓軍帽,掛著指揮刀的照片,微弱的菜油燈光一晃一晃的,照著她滿臉滿腹的心事。  “玉姨,你想爸爸吧。”  “嗯,我常常夢到他,有時穿長衫,有時穿這一身軍裝。”  “奇怪,我很少夢到爸爸。”  “你在讀書,心都放在書本上,我在家里,一天到晚只有想以前的事。”  “別想了,玉姨,過去的事想不完。”  “唔,真的想不完。我想起第一天到你家的情形,大太太把我從綠篷小轎里扶出來,緊緊捏著我的手,我也緊緊捏著她的手,就像她是我的長輩,我的親人,她一定會對我很好的。”  “我媽對誰都和氣,特別對你,你一進門,她就喜歡你了。  她說,可憐好好的女孩子,給人做偏房,還不是為了家里日子不好過。她告訴我你比我只大五歲,雖說輩份不同,卻像是姊妹,叫我要格外好好對你。”  “你對我真好,沒有大太太和你,我真活不下去。可是大太太去世了,你又都在外面念書,我一個人好冷清,就只有一心帶大云云。云云雖說是二太太領的,卻一直歸我照顧,二太太是不喜歡管孩子的。”  “玉姨,你好心有好報,云弟長大了會孝順你的。”  “將來的日子怎樣誰也料不到。我想等云云大了進城讀書以后,我就到庵堂里修行去。”  “別這么想,我那時書念好了,一定接你住在一起。”  “真的?”她眼睛一亮,“你會要我和你做伴?我是個沒有讀過書的鄉下女人,跟著你是個累贅,況且你將來要結婚成家的。”  “無論怎樣,我都一樣看待你。媽多少次對我說過,說你性情好,心腸好,叫我永遠要照顧你。”  “你真好,大小姐。”  “你怎么還這么喊我。再這樣叫喊我要生氣了。”  “從到你家起就這么喊,改口很難了。”  “叫我美惠吧。”  她笑笑,看看漸漸睡著的云弟,又望了眼爸爸的照片,嘆一口氣說,“前天是云云的生日,卻是你爸爸的忌辰,他不懂,還吵著要穿新衣服,要吃面,又被二太太打了一頓。他的命跟我一樣的苦。”  我聽了不由得一陣心酸,勉強忍住眼淚說:  “媽媽說,命苦的孩子會有大成就,云弟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都靠你好好帶領他了,我是個沒有知識的女人,就為這樣,二太太才看不起我。”  “別把她放在心上了,她對人就是這么一陣風一陣雨的。  當初爸爸娶你也是她的意思,娶了你又天天給你氣受。云弟也是她要領的,領來了卻一概不管,統統交給了你,幸虧有你,不然恐怕他早跑了。”  “他有一次跟我說,他受不了這個氣,要跑回山里找自己的親媽,寧可吃甘薯種地。我勸他忍耐點,在這里有書念,只要長大一點,去城里念書就好了。回山里種一輩子的地有什么好呢,他才想開了。他這么點大,心眼兒可多呢。”  阿娘叫用人送上來一包翹胡子仁丹,叫云弟吞下去。告訴玉姨明天別給他吃東西,餓一天準好。  我們聽見她敲著拐杖,一步步上樓回自己房里睡覺了。她年紀不滿五十,走路卻總拿著根拐杖,咯咯咯地一聲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她隨便走到哪兒,都是一個人,拐杖的聲音那么單調,她的影子也是那么孤獨。我時常望著她的背影發愣。她的背脊厚厚的,可是已顯得有點駝,像是負荷著很重的擔子。想起幼年時看她苗條的身材,雪白的皮膚,走起路來很有風姿的樣子,現在竟像換了一個人。她永遠不再年輕了,也不再像爸爸在世時那么威風,那么幸福了。她雖曾使我母親半生咽下眼淚,郁郁而終;她也曾使我刻骨銘心地恨過她;但現在,這一份恨卻隨著歲月的飛逝而逐漸消失。相反的,隨著她的老去而對她漸生憐憫之情。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卻硬撐著要保持她的威風,人人敬而遠之,連她要當作自己兒子的云弟對她也無絲毫依戀。我忽然感到一陣悲哀,由于這個家的離散而感到悲哀。我想象有一天地老了,走不動了,躺在床上哼,云弟帶著玉姨過著母子相依的幸福日子,我又遠在異方。她豈不是孤孤單單,無聲無息地死去?  她那敲著單調聲音的拐杖落在床邊,連拾都沒有人替她拾……想到這里,我不由得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在想什么?”玉姨問我。  “想阿娘。”  “你想她干什么?”  “剛才聽到她爬樓梯的聲音,好像很吃力的樣子。”  “她再吃力也不要人扶的。”  “其實她要是對你好一點,你是會好好照顧她的。”  “她也沒什么對我不好,自從你爸爸死后,她倒是從不用貓逮耗子似的眼光看我了。她只是時時在說話里透露一種意思,我一聽到她那樣的口氣,就止不住心酸。”  “她透露的什么意思?”  她遲疑了一下,慢悠悠地說:“她要我回娘家,不必在你們家守下去了。她還叫五叔婆問過我,給我三十畝田,五兩金子,叫我回娘家,好好再嫁個人,說我沒男沒女年紀輕輕的,何苦在這里守寡。”  我聽了暗暗一驚,呆了好一陣子,心里也不由的在想,玉姨這么年輕,何苦為爸守一輩子,阿娘這意思又未始不對。只是以我與玉姨的感情,和她對云弟的這份愛,我又何忍說這話。我若是也說出這意思,該叫她多傷心。于是我望著她慘淡的神情,好半天才說:  “阿娘倒也沒什么壞心意,只是我知道你是無論如何不會的,我和云弟也舍不得你。”  “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舍不得他,從他一歲抱來起,就一直是我帶的。你爸爸還說他像我,就像是我生的,你媽也叫我好好撫養他,就當自己親生的一樣。說也奇怪,云云小時候,每回我抱著他在你爸爸面前玩的時候,我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下垂的眉梢略微抬了一下。眼角露出點笑意。  “什么感覺?”  “就好像他是云云和我兩個人的爸爸。”  “你覺得我爸爸像是你爸爸?”我吃驚地望著她。  “嗯,因為我和云云兩個都是苦命無依的孩子,他的眼睛看看云云又看看我的時候,就叫我有這種感覺。”  “玉姨,你究竟喜不喜歡我爸爸呢?”我忍不住問她。  她茫茫然地抬起眼睛望著壁上的照片,蒼白的兩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低聲地說,“我也迷迷糊糊的不大清楚。”  “你覺得他喜歡你嗎?”我們雖這么知心,但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問她。  “我不知道。不過有一次他狠狠地打了我。”  “他打過你?”  “他還使勁擰我的手臂,把我擰得一塊青一塊紫的。”  “為什么?”  “他說聽二太太說我送表弟到后門口時,說了好半天話。  他不許我跟別的男人說話。”  “爸原來這么專制,你恨他嗎?”  “我不恨他,他那么擰我打我,我反倒忽然喜歡起他來,不像平常那么怕他了。我想他不準我跟旁的男人說話,一定是喜歡我的。那一夜晚,我伏在他胸前哭到天亮,不是委曲而是感到興奮、幸福。我像忽然找到一樣從不曾有過的東西似的。”她的雙頰越加紅潤起來。  “玉姨,你是很愛我爸爸的,他也很愛你,我相信。”  “我不知道。”她又淡淡地說。眼睛一直望著壁上的照片,“從那以后,他從沒有再那么兇狠,也那么熱的對過我。他拿眼睛看我的時候總是那么溫和、慈愛,和看著云云時是一樣的。那里面好像多了點什么,也像少了點什么,使我安心,也使我覺得虛晃晃的。后來,我也就慣了,尤其是當著二太太,他用那種眼睛看我時,我好像有了保護,有了依靠似的,很放心。”  “還是因為我爸爸的年紀跟你差得太遠了,每回我聽見他吃力的咳嗆聲,看著他額角的白頭發時,我總替你擔心。”  “我也很擔心,我總想,如果他死了,我就投井。因為二太太一定更不會容我。倒沒有想到她反倒比以前對我好了。還有云云這樣要我,你更對我好,所以我也就想開了。”  “千萬不要有那種傻念頭,日子一定熬得出來的。”  “大小姐,你不知道,這個家有多冷清。打從太太去世以后,你又出門讀書了,我越加的沒有訴說心事的人了。每回我看見二太太在大廳的佛堂前和你爸爸的牌位前上香,跪上去,站起來,像很吃力的樣子。我只想上前扶她一把,跟她說說話兒,我想她總也想找個伴兒說說話的。可是她總是沉著臉,一聲不響,心事重重的樣子。我覺得這幢大房子就像一座舊廟宇,里面只住著兩個尼姑。白天人來客往不覺得,晚上可真冷清,若是沒有云云,我真不知怎么過日子。”  “玉姨,云弟這么愛你,你應當快樂一點。”  我看看云弟,他昏昏沉沉地睡著,臉頰緋紅,嘴唇燒得干干的。微弱的菜油燈搖晃著,可是窗外卻瀉進銀白的月色。  夜已帶有早秋的涼意,我勸玉姨躺下休息,我也回自己臥室睡下了。  三  云弟一連兩天不退燒,只是昏昏沉沉地睡,偶然醒來就嚷著要吃西瓜。可是郎中吩咐生冷的不許吃,二娘還不準他喝稀飯,說發燒吃東西會轉傷寒。我看看土郎中的藥一點不管事,灌得云弟直吐,就勸二娘送他去城里爸爸的朋友張伯伯的醫院。她倒也沒了主意,就答應了。我和玉姨陪云弟雇了一條小烏篷船進城去。從鄉下到城里是三十華里水路,小船要搖兩小時。那是下午三點鐘光景,太陽正曬得熱,船夫拉上烏篷,小小的船身又悶又熱,云弟包著毯子躺在中艙,我與玉姨兩頭坐著。只聽船夫用力地劃著,船底的水聲嘩嘩的響,船是那么的慢,每進一寸都是很艱難似的。平時我對于滿眼的青山碧水,總是盡情地欣賞,可是此時的心情卻只有焦急。玉姨眉峰緊鎖,不時用手摸云弟的額角。  “怎么一滴汗沒有?能出點汗就好了。”她喃喃著。云弟睜開眼睛似清醒非清醒地望著我們,又望望篷頂。  “云云,我們在船上,我和姊姊帶你去城里張伯伯的醫院。”玉姨附在他身邊輕身地說。  “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他喊起來。他從小就怕張伯伯打針。  “不打針,只吃點藥就好了。”我安慰他。  “阿娘呢?”他問。  “她在家里,只我和玉姨陪你去。”  他燒得紅紅的臉頰展出了笑容。  “我們住在醫院里嗎?”他又問。  “哦,一直到你完全好了才回家。”  “好了也不要回家,我要在城里玩,逛公司,買好多玩具,姊姊,你有錢嗎?”  “有有,等你病好了,你喜歡什么我給你買。不夠可以向張伯伯借。”因為我知道張伯伯很喜歡他。  他點點頭,又閉上眼睛睡了,可是他的呼吸好像非常困難,嘴角不時流出白沫來。  我心緒煩亂地望著篷外的一角天空,天色在變了,山頭上的云層逐漸堆上來,又黑又厚,傾盆陣雨即將下降。船夫把兩邊的篷蓋拉下,船艙中頓時一片黑,只從篷縫中漏進一點點微光;船劃得快,船身搖晃得更厲害。霎時間雷電交加,雨點像箭似的射在篷背上,幾乎要射穿那粗厚的篷壁似的。斜風雨從一邊的篷隙中掃進來,雨水沿著船艙板淌下來,我與玉姨坐的地方全濕透了。我們怕水流到艙底,浸濕了云弟的背脊會受涼。兩個人把他抱起來,讓他躺在我們的身上。他咳嗆著,驚慌地緊緊摟住我們,他的身體火燙地壓在我胸前,我用額碰碰他的額,更覺得熱得炙人,究竟是什么病,燒一直不退,會不會是肺炎呢?雷雨越來越大,小船在風暴中掙扎著,搖晃著。黑黝黝一片中,就像世界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那么的孤弱無援。玉姨焦急得只是念佛。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漲大水,和母親坐船逃水的情景,也是這般的風雨交加,漆黑一片。母親緊緊摟著我說:“靠緊媽,不要怕,菩薩會保佑我們的。”母親遇到患難,或吃苦受罪時總是說菩薩會保佑我們的。她一生把命運交給菩薩,到死都毫無怨言,而且她逝世時是那么平靜安詳,吩咐玉姨多多念佛,如今玉姨又在念佛,我頓時感到生死邊緣的那一份出奇的寧靜,與冥冥中神靈的主宰。我也仿佛聽到了母親的低喚,不由捏緊云弟的手顫聲地說:“不要怕,大媽會保佑你的。”  “大媽?大媽呢?”高燒使云弟神志又不太清楚了。  “現在沒有大媽,是玉姨和我陪著你。”  “大姐,我也要大媽。”他咳嗆著,喘息著。  “他從前有病,大太太老是坐在床邊陪他的,所以他想她。”玉姨說。  “我媽會保佑他的。”我喃喃地說,可是我的眼淚已滾下來了。  雨停的時候,我們的船剛剛靠埠。雨中傍晚的埠頭,顯得特別混亂嘈雜,熙熙攘攘的車輛行人,與上船來搶兜旅客的旅社茶房,把從未來過城里的玉姨,攪得手忙腳亂。在平時,第一次進城的云弟真不知會高興得怎樣,可是今天他只是吃力地喘息與咳嗆著,疲乏地閉著眼睛。我們雇了兩輛黃包車到了張伯伯家,張伯伯與張伯母看見云弟這副情形都大為吃驚,安頓他躺下病床以后,張伯伯用聽筒仔細聽著云弟的胸膛,他的神情是嚴肅的,雙眉是緊鎖的。  “怎么不早點來或坐個汽船趕來呢?”  “什么病,張伯伯。”我與玉姨同聲問。  他閉緊了嘴沒有回答,雙眉蹙得更緊了。  “是肺炎。”到外面以后,他低沉的聲音告訴我們,“在風雨中又再受了涼,很嚴重。可恨的是我們整個城市里沒有這種特效藥,交通不便,藥進不來。”  “不要緊吧,張伯伯。”  他嘆了口氣說:“無論如何,我得想辦法救他。”  仁慈的張伯伯與張伯母幾乎陪著我們兩天兩夜守在云弟床邊。打針、喂藥、用冰囊,可是云弟的呼吸似乎愈來愈困難,鼻翼一翕一翕的,雙眼緊閉。一陣狂咳,白沫流出來,白沫逐漸轉為鐵灰色,他似已進入昏迷狀態,不省人事了。  張伯伯焦急地說:“趕緊打長途電話,叫你們阿娘來吧,情勢太嚴重了,我的醫院設備不夠,馬上要轉公立醫院。”  可是我們不及把他轉公立醫院,阿娘也不及趕來。深夜里,云弟的體溫驟然下降,下降到四肢冰冷,臉色發白,口中吐出大量的黑水,是一種什么古怪的病呢?張伯伯說是肺炎與腸炎的并發癥。戰亂中的小城,沒有一種藥能救治他,我們就這么束手無策地,眼看可憐的云弟與病魔掙扎到最后一分鐘。到最后,他似乎清醒了,腳手無力地動了一下,疲倦的眼皮睜開一線線。玉姨與我啜泣著,低低地叫喚他,他枯焦的嘴唇抽動了一下,目光是呆滯的,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們緊捏著他冰冷的手,企圖拉住他體內游絲似的生命,可是連張伯伯都無能為力,我們只有痛哭,只有不斷地呼喚。我怎么能相信四天前還活活潑潑的云弟,會一下子被死神抓去呢?我們哭倒在他的床邊。在彌留中,他忽然清晰地輕喊出一聲“大媽”。  “啊,云弟,你喊誰,誰來了?”  “大媽,我看見她了。”  我馬上跪下來哭著祝禱:“媽,保佑云弟,別讓他去,別讓他去啊。”  “阿娘,阿娘也來了。”他又喃喃著:“阿娘,我聽話了,我不游水了,啊,我腳手好冷啊……”  他顫抖起來,我們緊緊摟住他,好久、好久,他突然停止了發抖,一切都停止了。兩題淚水從他眼角淌下來,他永不再哭了。  “一種古怪的病狀。”張伯伯槌著桌子沉痛地說:“不知是不是我誤了他。”  玉姨與我不能再說一句話,我們都幾乎昏厥了。這突然的變故使人難以置信。我們不能想象,我們以后怎么能沒有云弟,怎么能不看見他蹦跳,頑皮,怎么能不聽見他哭與笑。  我們怎么能失去一個如此被我們愛著又是如此愛我們的親人呢?我伏在云弟的身邊哭著禱告:“媽,云弟臨終時在喊您,您真的來了嗎?是您接走他的嗎?難道你在另一世界里記掛他,還是你感到寂寞呢?告訴我,媽,您在哪里,爸爸在哪里,現在你們三人在一起了嗎?”  這一連串的死亡,頓使我感到人世的無常。我茫茫然地望著玉姨,她癡癡地像一具蒼白的石膏像,頭發散亂著,發上的白花垂下來。她晃晃悠悠地問我:“云云真的去了嗎?他怎么會這樣就死的呢?”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呢?這也許是天意,天意要使我們家門庭衰落,連一個男孩子都留不住吧。  四  阿娘沒有再來城里,仍舊是玉姨和我伴著云弟的棺木,乘小船回鄉下。阿娘在埠頭接我們,她哭得雙眼紅腫,臉也浮腫。她對我們沒有一句盤問,只告訴我們已看好青云庵后面一塊地,暫時停放云弟的棺木。我們隨著她送棺木安頓在兩塊石凳上,燒了點紙錢。此處荒草漫煙,闃無人跡。只有寺后颯颯的山風,陣陣吹來,阿娘穿一身黑旗袍,頭發亂蓬蓬的。她仍撐著她那根拐杖,背顯得更傴僂,好像拐杖都撐不住似的,我上前扶著她說:“回家吧,過幾天我再來看他。”  “云云,都是我害你的,我不該一天到晚罵你,我不該罰你跪在太陽地里的青石板上。云云,我害死了你,我對不起你啊!”她忽然大哭起來。  “別哭了,這是天數,怨不得誰的。”  “他死的時候說什么沒有?”  “他喊你的,他說以后聽話了。”玉姨邊說邊哭。  “云云啊,我怎么對得起你爸媽,你來我這里,我一天也沒有對你好過啊!云云。”  “阿娘,過去的不要再提了,你對他沒有不好。”我哭著勸她。  天色黑下來了,山風吹起了紙灰,飄落在云弟的棺木上,也飄落在我們的身上。我悲切地喊了聲:“云弟,我們先回去了,你安心在此吧,我們會來看你的。”  我與玉姨扶著阿娘,走進青云庵休息。阿娘沉重的身軀落在一張大竹椅里,她看去是如此悲傷、困頓,再沒有那副唯我獨尊的倔強神情了。她這副神情是逐日逐日消失的,爸爸去世以后,她就顯出獨力支撐的吃力樣子。然而她仍不時暴躁地責罵下人。無論做什么事,她總不認錯,不認輸。可是現在,云弟的死使她懺悔了,痛哭了。我相信她內心所懺悔的不止這一件事。她一生鑄下了多少大錯,造成了多少的人的痛苦,如今這些痛苦好像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她看起來像不勝負荷,傴僂得要倒下去了。她握拐杖的手在顫抖,淚水從她肌肉松弛的臉頰滾下來,滴在她稀舊的黑旗袍前襟上。我在她身邊勸她說:“阿娘,回家躺躺吧!時候不早了。”  扶她上轎以后,我與玉姨一路步行回去,天色已晚,稻田里陣陣秋風吹來,已帶寒意,我們在狹窄的田岸路上,一前一后的走著。稻禾上不時有蚱蜢飛躍而過,發出沙沙的聲音。到九月就可以收割的稻禾都已漸漸成熟,穗子迎風搖曳著,玉姨嘆一口氣說:“又快到割稻季節了,云云是最喜歡幫忙割稻的。捧稻草,拾穗子,每回我做好點心,都是他送到稻田里的。”  “玉姨,別再想了,越想越難過的。我真擔心我出門讀書以后,你怎么辦呢?”  “大小姐,我已經想好,也已經決定了。”  “你打算怎么樣!”  “我想搬到那座庵堂里去住,陪伴云云。他冷冷清清地停放在庵后面,會害怕的。”  “千萬不要,玉姨,住在那里太寂寞了。”  “我不是早跟你說過,從你爸爸去世以后,我就有這打算。  現在云云也死了,我已經什么指望都沒有了。”  “不能這樣,我決不能讓你去住庵堂,孤孤單單過一輩子的。等我讀完書會接你住在一起的。”  “那日子太遠了,大小姐,再說我也不愿累你。這些年,我已過慣了冷清的日子,索性讓我去那兒倒好。大小姐,你替我對二太太說一聲吧。”  “她不會讓你去的,她也很寂寞。現在她是真正只剩下一個人了,你們要在一起做個伴才是。”  “你不知道,兩個寂寞的人不一定合得來的。我沒什么話好跟她說,她也不會跟我談心事的。”  “你如果一定想去陪云弟,我和你去住一個時候,等我出門去,你就回家來。”  “不,要去就不回來了。請你跟二太太說,為我付點錢給庵堂里。我就可一直住下去了。”  “玉姨,你還這么年輕,你以后會有好日子過的。”  “沒有了,云云都丟下我去了。”她凄凄切切地哭起來。  “玉姨,如果我能不出門讀書一直陪你該多好。”我也嗚咽不能成聲了。  “你對我這么好,我會(www.lz13.cn)念經求菩薩保佑你的。以后寒暑假回家,只要來看看我就好了。”  我知道在玉姨極度悲傷之余,是無法勸慰她的。何況我自己的悲痛也正不減于她呢?  走到門口,在蒼茫的暮色中,我看見大門上的門神畫像,顏色都已一片片剝落了。門神腰帶上的玻璃亮片,都缺了好幾塊。記得云弟曾淘氣地挖下那些亮片來玩,還挨過阿娘的打。可是云弟也常常用紅綠玻璃碎片與樹膠把它補上去。現在這兩座門神像,將要冷冷清清的,沒人理會了。走進大門,就看見那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走道,當中那塊云弟罰跪的大青石板,在暮色中還泛著蒼白的光,可是現在不是炎熱的中午,太陽早已下沉,月亮快要上升了。那是七月中旬慘白的月色,照得青石板寒冷而荒涼。  入夜以后,玉姨與我都不能入夢。菜油燈的燈花如豆,在大而幽暗的屋子里搖晃。我翻來覆去地想,如果我出門讀書以后,心里將永遠掛念著兩個人。一個是撐著拐杖在這幢暗洞洞的老屋中,一個人搖來晃去的阿娘;一個是孤零零坐在青燈古佛前面,敲著木魚清磐的玉姨。  (選自《菁姐》,爾雅出版社1985年出版) 琦君作品_琦君散文集 琦君:母親的書 琦君:媽媽的手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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